may-melissa

【中美】我们俩不会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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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设瓷美预警。美利坚第一人称预警。

家道中落大学生瓷x贫民窟街溜子美

很多细节都是瞎编的,英语和俄语也都是机翻的(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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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1.1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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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没想把房子租出去的。

准确来说,是在那个长的很漂亮的黄种人走到我面前询问具体价钱之前,我根本就没想过真的有人会来租房。

我盯着他看了将近三十秒,直到他脸上的表情从友善而小心翼翼的问询转变成局促的不安:

“Is there something wrong?”

他很小心地开口问我,睫毛都因为不安在颤动,两瓣唇一开一合,因为缺水而干涸的唇纹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舔了舔唇,觉得自己也渴的厉害。

这个黄种人长得可真他妈带劲。

他那时候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牛仔裤,留着软乖的黑色短发,眉眼干净又温柔,说话时带着我不熟悉的东方口音,耳垂上两颗银钉在光下闪闪夺目,身上还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香味——他后来告诉我是苦橙花味儿,操//他//妈的,我连橙子都没吃过,更别说知道什么苦橙花了——反正无论怎么看,他都和这个城市最角落的,脏水横流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但我并不惊讶,我想他也许又是哪个破了产的中产阶级上班族,毕竟在美国就是这样,一旦手头紧张有一项贷款还不上就会上征信,上了征信工作就会出麻烦,丢了工作交不上房租就只能流落街头,像被大海卷浪卷起的石子一样从普通社区滚到贫民窟,然后要么因为失意开始酗酒,要么想东山再起开始赌博,但最后无一例外的都去磕药和吸毒,把仅剩的生命塞进维//柯//丁和大//麻叶里,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淹没在这个烂地方,如同水消失在水中。

我又舔了舔嘴,跟他说没什么,是我走神了——你刚刚是在问我租金吗?

他点了点头,仍旧是很局促的模样。

嘿,我要再夸一遍他长的可真漂亮,像什么来着……对,像只兔子,雪白柔软,可怜又可爱,贫民窟的黑哥们最爱这一款,我发誓他如果直接大大咧咧走进这里的话绝对会在当晚被强//奸,然后第二天就像个被人玩坏了的娃娃丢进下水道。

我没给出价格,我问他能出多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什么价格,我想只要他肯给我每天一根散烟以上的价钱就可以了——我真是个大好人。

好吧,我不是好人,肯给低价的理由是我那几个月穷的快要去做鸭,注射完一支杜//冷//丁后浑浑噩噩的倒在街头,连会不会有哪个路过豪车的主人把我捡回去这种荒谬想法都在脑子里打转。

他斟酌了很久,说出了一个在我看来有些离谱的高价,然后就闭紧了嘴巴,眼里带着一丝愧疚看着我,似乎是觉得他占了我天大的便宜。

我一瞬间明白了,哈,这原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

于是我尝试着又提高了一点价格,他立刻一口答应了下来,似乎松了一口气般,眼里那种愧疚褪去了不少。

说真的,我喜欢这种小少爷。

我多挣了一点钱,他心里舒服了不少,我们两个都很满意,所以我用难得的好语气告诉他今天下午就可以搬过来,他答应了,又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来,告诉我他的名字叫瓷,是个中国人。

在这之前我对中国人的印象就是黑人社区里卖散烟的华人超市老板,和餐馆后厨里那些挤走了当地人的华人黑工,我从好莱坞的海报上学到了中国人都是眯眯眼,因而每次多拿一支烟被发现和丢掉工作时我都会在心里大骂他们,恶意而轻蔑地嘲笑他们的眼睛像干涸的土地上裂开一条缝——底下是黑水一样肮脏的心。

我秉持着中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想法,没有去握那只手,就算瓷的眼睛很大,瞳仁温润黑亮,闪着黑色珍珠一样的光泽。

我只是告诉他说,我叫美利坚。

他给的那笔租金缓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立刻去贫民区的中介那里买了一板维//柯//丁和三支注射用杜//冷//丁,他把东西搬进家里时我坐在床上给自己注射止痛剂,我察觉到他的视线,但什么也没解释。

我想他既然住进了贫民区,就应该有自己的房东会是个吸毒者或者磕药佬的觉悟。

我清醒过来时他已经不在了,东西分成几个大纸箱叠放在床尾的空处,床单铺平,收拾的很整齐,和我这边的杂乱一比就更整齐了,我躺在床上心想不错,这是个干家务的好手。

我的妈妈……母亲在世的时候,家里也大抵都很整洁干净,她也是那种被卷浪卷进贫民窟的破产者,她买下这间小房子后第二天,前任房主就因为吸毒过量死在了街上,然后被人像收垃圾一样收走了。

大概她当时的心情和现在的瓷是差不多的。

不过她其实是个好人,也读过书,唯二烂的地方是挑男人的眼光和她自己的身体,我那个烂赌鬼老爹为了躲高利贷从加利福尼亚跑到了德克萨斯,然后就没了踪迹,不过谢天谢地的是他和我妈连结婚证明都没有一张,高利贷催账人根本不知道他还有老婆孩子,而他自己也竟然没说,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干过的唯一一件好事。

我的母亲在老爹失踪后第二年就死了,不知道是什么病,我那个时候十几岁……十几岁来着,记不太清了,反正没成年,去打工都没人会收的那种年纪。

怎么活下来的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从那个时候我的头就总是在疼,我开始吃维//柯//丁和扑//热//息//痛,长大一点就注射杜//冷//丁,我总做一个抱着母亲的尸体去社区医院处理的噩梦,醒来之后走到窗边,我打开窗户去看贫民区黑压压的一片矮房,一天都没有进食的胃部在烧灼着痛,痛苦把我的内脏都纠合成一团,我觉得窒息,我跪在地上去扣自己的喉咙,我想把内脏都揪出来理清楚,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而活着……直到我摸到桌面上的止痛剂,把它们塞进嘴里。

哈,我是为了维//柯//丁、扑//热//息//痛、杜//冷//丁、吗//啡而活着的。

所以我戒不掉的,我改不了的,从开始磕药的那一刻我就注定一辈子都在磕药,我不在乎新房客会不会因为这一点而连夜逃走,反正钱已经花出去了,我们之间也没有合同,他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认栽。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进门后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大概以为我在睡觉,手脚很轻。

我坐起来,走过去开灯,他被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溜圆,很局促地对我说原来你没睡啊……我盯着他不说话,他就更局促了,眼神闪躲,没话找话一样问我有没有吃晚饭。

我说没吃。

显而易见的,他因为我的直接滞了一瞬,摸了摸鼻子,又挠挠头,才举起手中的东西晃了晃,说那和我一起吃一点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了东西,他打开塑料袋伸手拿了一个给我,是个还热乎的面饼,我咬了一口,里面有卷心菜的内馅。

“How was the taste?”

他问我,脸上是一种很期待我说味道不错的表情。

我只说了一句一般,他就像个被戳破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沮丧了几分。

好吧,我是骗他的,其实很好吃,更何况这是白嫖来的,我也没有资格挑剔。

我坐回床上,和他一起吃卷心菜馅饼,我问他是做什么的,他告诉我他在读大学,嘴里说出一个我经常在广播里听到的学校名字,我不懂“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这个名字有什么含金量,但我知道从这里毕业的学生不会留在贫民区里,大概他过不久就会搬走,搬到富人社区去做老爷。

因而我问他要住多久,他很迟疑,慢慢地摇着头说他不知道。

反正你很快就会搬走的。

我耸耸肩,把最后一角馅饼咽下去,这么对他说。

他很好奇,追问我为什么。

我告诉他,像你们这样的高材生,将来早晚会去做正当行业,慢慢积攒声望和能力,之后因为自己的政治主张加入其中一个党派,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开始去竞选……

说到这里我突然开始生起气来——他妈的两党为了拉票,可以斥巨资把总统竞选人们的发家史宣传到我一个贫民区磕药佬都能总结出一套流程的程度,却不愿意从给媒体的宣传费里抽出十分之一来改善我们的生活——这真是个操蛋的社会。

瓷却笑了,他说不会的,我是留学生,是中国人。

对,他是中国人,我差点忘了,中国人当不了美国总统。

但你会回国去,我打断他的话。我对他说回到中国去你也一样是上流的精英,总之和我们这种……不是一路人。

我们是机箱里的油……不,我这样的顶多算排气管里的废气,国家告诉我们每个人都能通过选举权拿到乘坐国家机器的资格,但什么时候机箱里的油和排气管里的废气也能算作是乘客了?(注①)

只有那些老爷们才是真正的乘客……国家机器的车票不是选举权,是选举钱。

我说话时瓷沉默了很久,他的饼剩了半个握在手里,过了一会,我估计都凉透了,他才拿起来一口一口吃完。

吃完后他问我想不想做乘客。

这简直是废话,谁不想做乘客?我当然也想。

“I want everyone to be passengers.(我想要所有人都做乘客)”

瓷笑了笑,对我说。

当时的我不太明白“想要做乘客”和“想要所有人都做乘客”的具体区别在哪里,你指望一个没上过高中的人来理解这其中的区别简直是强人所难,所以我只是嘲笑瓷多管闲事,你自己都穷的来住贫民窟,还想着其他人坐不坐的上车吗?

我说过,我的直觉很准……如果没说过那我现在说,我的直觉很准,我直觉他和我不是一路人,原本我以为我们俩的分歧只在于他是大学生而我是街溜子,但后来我发现我们俩的分歧比社会身份的不同大的多——

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在我眼中,他才有了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意义。

在很久之后我问瓷,问他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租一个磕药佬的房子,他只是含混地对我说,他说他们家破了产,他所有的钱都用来支付大学学费和偿还债务,当时他用来租下我房子的钱就是他身上仅剩的所有钱。

他和我说这话时正用白砂糖和过期了两天的牛奶给我煮甜牛奶喝,勺子在锅里搅动,甜味和奶香漫出锅沿,我瘫在床上贪婪地嗅着,嘴里分泌出渴望糖份的唾液。

我们俩住在一个房间里,房间西边是他的床,东边是我的床,他来时只带了自己的证件和几件衣服,却带了五个大纸箱那么多的书,有英语,更多的是一个字就像个迷宫一样的中文,我有时候在黄昏回家,他会捧着一本书,站在窗下读,我听不懂他在读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浸满了午后温暖的阳光一样的好听。

他煮好了牛奶,倒进杯子里,细心的围上一圈毛巾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接过来,被烫的直吐舌头,他在一旁笑我,然后伸手过来揉我的脸,声音很温柔,说不要着急,慢慢喝。

我一边喝,一边问他大学在学什么,他告诉我和机械有关,我问什么是机械,他就扯出一张纸给我讲力学和机械原理,我看得出来他只是想解我的惑顺便分享他学到的知识,但是我却没办法不去再讨厌他一点——他让我想起他是一个该死的少爷,他是个曾经轻轻松松的交着美国顶尖大学学费的少爷,而我是个高中都没上过的loser。

我也一样讨厌那个送他回家的,他的大学同学,一个很高的东欧人,瓷管叫他俄罗斯,那个东欧人脸色很白,瘦的像个病痨鬼,他倒数第二次来时在门口和瓷吵架,一口带着弹舌的鸟语,瓷用同样的鸟语回击,声音很高,很清亮,最后两个人的争吵变为沉闷的喘息,瓷才轻轻用英语说了一句:

“You will be regretted sooner or later(你早晚会后悔的),Russia.”

我曾经以为俄罗斯是瓷的男朋友,于是在瓷和他吵完架后问他是不是俄罗斯出了轨,瓷很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他们只是朋友——不过说不准以后就不是朋友了。

他说这些话时很难过,和刚刚在东欧人面前针锋相对的样子又很不一样,我于是又找到了一个讨厌中国人的点——说话不直接,又总是不说实话。

不过除了这些外,瓷倒是个很好的房客。

他包揽了家里的卫生工作,还不时会在唐人街买一些蔬菜回来做中餐,我每次都能蹭到他做的饭吃,他还会任劳任怨的把在街头喝的烂醉如泥的我拖回家里,我的头痛的要死,我叫他去给我拿一支杜//冷//丁,他却把我抱在怀里,然后说我听不懂的话,像是在念诗,声音还是很好听,他的声音里有黄昏静谧的阳光,随着他念诗的声音落在我脸上。

我趴在他怀里,我想,上帝啊,我可真讨厌他。

我可真喜欢他。

我有一把马格南,一直塞在枕头下。

在这种烂地方,无论多穷的人都会带着一把枪,很多时候枪都和人命直接挂钩,街道上黑帮械斗时我会扣住扳机听着门外的动静,这样至少如果有人想上来趁乱抢劫,我可以第一时间让他上天堂。

瓷收拾床单时发现了这个东西,然后拿着它过来质问我,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问我为什么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藏在枕头下面。

我觉得好笑,于是讥讽他说小少爷,和马格南在枕头底下走火相比,难道被闯进门的抢劫犯一枪崩掉就是好事了吗?

于是瓷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却觉得很开心,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把枪塞回了我的枕头底下,之后居然过来抱我,他摸着我的后脑勺,不说话,手臂揽在我腰上,温热的体温顺着薄薄的衣服透过来,我品味出了他动作里带着的心疼。

一个人沉浸在悲哀之中太久后是不会觉得自己悲哀的,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心疼我,但我觉得他的怀抱很暖和,我很喜欢。

我想他大概是也喜欢我的,但他到底喜欢我什么?说一个很俗的比喻,他这种误入泥潭的白天鹅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丑小鸭?

他是在可怜我吗?他在施舍我吗?

我在他去餐厅拉小提琴赚钱时跟踪他,他打工的餐厅在市中心的富人区,餐厅制式的燕尾服也能被他穿出矜贵的少爷气来,我曾经看见有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白人男性偷偷去摸他的手,都被他躲开,他会对那些白男的女伴笑着说失陪,然后在转身的一刹那眼里流泻出很冷的光。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很生气很厌恶才会露出那种表情吧。

那他和我接触的时候,会不会也在背后露出这样表情?

还没等我思考出什么,他就隔着餐厅的玻璃墙看见了我,他很惊喜的和另一个穿燕尾服的家伙说了什么,跑出来,然后拉着我去路边长椅坐下。他问我是不是来找他的,我点头,等着他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在跟踪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又把我拉进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冰淇淋和糖,叫我等他下班。

所以他真的很奇怪不是吗?如果他是个正常人,他就应该明白如果把糖和冰淇淋这种甜蜜的好意给那些人模狗样的老爷们,会比给我这种一无是处的穷鬼磕药佬有用的多,但他却还是愿意抱我,愿意花他那连伙食费都不太够的报酬买一份冰淇淋给我。

但其实我也不算是正常人不是吗?如果我是个正常人,我就应该撺掇他用那张脸去勾引玻璃墙里那个有钱的白男,然后借着他的势也捞上一笔,而非想要冲进去一根一根碾碎那些偷偷去摸瓷的手指。

我赶在奶油化掉之前吃完了那份冰淇淋,是很甜腻的巧克力味,但我也很喜欢,至于那些糖果,就都被我收进口袋里,我想等瓷下班后和他一起吃。

我能给他的东西只有他送给我的糖果,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穷的这样可怕。

瓷下班时已经快午夜了,他换下了那身燕尾服,穿上了他从家里出去之前的那一身洗的发旧的T恤衫,在便利店接到我后他对着店员彬彬有礼地道谢,我这才想起来他走之前确实是请求店员帮忙看好我——甚至还留了电话号码。

我其实不太愿意承认我好像一直在接受他的照顾,但事实就是这样,他照顾我像儿童读物里父母照顾孩子一样耐心又仔细,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比喻。

他拉着我一起走在市中心的大街上,十指相扣,扣的很紧,我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来分给他,他笑着接下来,用牙咬开包装,把糖含进嘴后他说糖很甜。

我走上去亲了他,说确实很甜。

他那惊讶的表情我大概能记一辈子——眼睛睁的很大,眉毛向上挑着,一点一点红色从脖颈烧到脸颊再烧到他带着银色耳钉的耳垂,从黄种人烧成了红种人。

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词不达意的说怎么突然,为什么突然,这里有好多人,不能回家再……

我却笑得很开心,这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如此失态,我看到了他是怎么为我失态的——不因为生气和厌恶,而是因为害羞和惊喜。

我是穷鬼,磕药佬,没文化的loser,我听不懂他读的诗,我听不懂他和朋友吵架的鸟语,我听不懂他讲给我的力学和机械原理,但他喜欢我,喜欢我胜过喜欢那些餐厅里的有钱人,坐豪车的老爷,和他的大学生朋友。

后半程我拉着瓷坐上公交车,进家门后我们抱在一起亲吻,我脱光了衣服让他来上我,他的脸红的更厉害了,捂住眼睛拿被子把我包住,然后说我们该再谈一会恋爱,再谈一段时间,再——

我围着他给的被子理解了半天“谈”这个字,觉得他说的都是托词和借口,爱有什么可谈的?爱都是做的。

所以我钻下去给他口,讲实话我是第一次干这个,尽力往里吞了几次就被呛得喘不上气,瓷的手抓着床单不知道该往哪放,虽然脸还是红的但那玩意儿却硬的很诚实,我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来摸我,他用拉小提琴的那只漂亮的手摸我带着杜//冷//丁注射针孔的手臂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难过,不过我忍住没有哭,我对他说,来干我。

他这次没有拒绝。

我给他的第一样东西是他送我的糖果,给他的第二样东西是我自己,这是我的全部了,再多一点都没有了。

他干我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和他都穷的好,贫穷让我们单纯用“人”的身份在相处着,假如我是个有钱人,我才不会看上一个中国黄种人;假如他还是那个小少爷,他大概也不会看上我这种烂人,所以这叫什么来着,我记得瓷跟我说过。

哦,对,这叫命中注定。

我们把房间里的两张床拼在一起,拼成了一张大床。

瓷会在晚上把我拉进怀里,为我念那些我听不懂的诗,我扯着他的脸说你不会是在骂我吧,他那张漂亮脸蛋变形成一个可笑的模样,口齿不清地说没有。

“I was reading a love poem.(我在读情诗)”

我将信将疑,问他为什么不念几首英语情诗给我听,你到底是念情诗给我听还是给你自己听?

瓷的脸又红了,闷过来抱我,不说话。

好吧,我还是很讨厌他这一点,说话不直接,又总是不说实话。

他还是去市中心的餐厅拉小提琴,而我最近找到了一份去餐馆后厨洗碗的工作,在一个意大利人开的墨西哥餐馆——这种混搭估计只有在这操蛋的美国才能看到。我比瓷下班早,下班后我坐着公交车去市中心接瓷回来,坐在那家便利店的卡座上等他,店员都认识我了,每次我来她都会笑着说,你又来等你的男朋友吗?

不愧是市中心富人区的便利店服务员,贫民区的服务员看到我只会一脸警惕的观察,防止我把什么东西塞到卫衣里顺走。

不过那天瓷下班太晚了,晚到我们平时坐的那辆会直接开到贫民区的公交车都停运,他提前给便利店员打电话让我先回去,但我回去也没什么事要做,所以我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要等他。

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答应我,夜班的便利店员来上班时他也过来了,夜班的店员是个有一点小雀斑的拉丁裔姑娘,她略带好奇的看着我们,用带着西语口音的英语说她听她的日班同事讲过我们的故事,她还说祝我们幸福——

“May you be happy.”

巧合的是那一刻我真的很幸福,所以我和瓷一起向她道谢,我们拉着手去走另一条路坐另一辆还没有停运的公交车,沿路上我都哼着歌,瓷本来也笑着应和我,他的声音唱起歌来也好听,但经过一家古董店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跟着他停下来,也跟着他一起看古董店橱窗里摆的那一双绿色的耳坠。

很浓又很清澈的绿色,水滴状的小小两枚,精致华美,我看了很久,又看了看瓷耳垂上那两颗银钉,突然明白这说不准就是之前瓷戴过的东西。

小少爷以前家里有钱到可以把古董带到耳朵上——我更讨厌他了。

也是在那个晚上,古董店的橱窗前我第一次见到英格兰——一个表面文质彬彬实则狼心狗肺的老禽兽,他是这家店的主人,也许是看见了我们,他出门来落锁,瓷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像之前那个白男来摸他的手时一样冷,那个老禽兽走过来,脱帽向我们俩问好,然后他和瓷说起似是而非的话。

我听到一些陌生的名字——苏维埃、法兰西、日本、德意志,唯一有些印象的是俄罗斯,那个东欧病痨鬼。

他们语速很快的说完一通话,瓷好像在生气,他拉起我的手要走,英格兰用手杖拦住了我们,他不再偏头看瓷,而是看我,他笑着问瓷这就是你的新同伴吗?但是看起来——他更应该像我们的同伴。

英格兰的眼睛也是绿色的,我盯着那双绿眼睛,心想该把那双眼睛抠出来一并给瓷做耳坠。

瓷把我拉到身后,对英格兰说你管不着。

他其实比我矮一些,他没法挡住我的视线,所以我还是能看到英格兰的眼睛,我看到他看着瓷——眼里饿狼一样让人恶心的光。

他想把瓷吃掉,把瓷切碎,像展示瓷的耳坠一样展示他的躯体,他心里有太狠毒太昭然若揭的企图。

我从背后把瓷抱住,我捂住他的眼睛,我用同样的目光回视那个老禽兽,我告诉他这是我的——这是我的瓷。

老禽兽笑了笑,让开了路,我拉着瓷很快的离开了,离开前我听见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了一句:

“You'll never get back what you lost(你失去的东西再也拿不回来了),China.”

我隐隐约约的猜测他话里指的那些瓷失去的东西不止那双被展示在橱窗里的耳坠,应当还有更多,譬如说我一直认为瓷手上该带一双闪光的钻石手串,他的手指上应该有两只漂亮的蓝宝戒指,他应该穿着华美的丝绸衣服,住在种满玫瑰的古老庄园里,因此说不准英格兰就是瓷家破产的罪魁祸首之一,果然是个老禽兽。

我和瓷回到家里,瓷默默的,不说话,他又翻出一本书在读了,念着我听不懂的诗,这次应该不是情诗了,他现在读诗的样子和为我念诗时的样子没有一点相似,所以……他当时应该真的在为我读情诗。

这无厘头的联想让我在原地笑了一会,然后我就去翻我的钱,从里面数出瓷的房租,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房客,每月都按时交房租,哪怕有些时候会迟交也迟不上三天,哪怕他和作为房东的我上了床也是这样。

除了第一个月的那些被我拿去买了维//柯//丁和杜//冷//丁,其他的我都留了下来,我不太愿意拿着他给我的钱去买药来磕,我拿着钱,塞到瓷的怀里,瓷念诗的声音戛然而止了,他拿着钱,好像呆住了,我看着那叠钱在他手里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

小少爷的自尊心又在作祟了,好吧,我把钱直接塞进他口袋里,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躺下来,让他伏到我身上,带着他的手摸我的手臂,我说你看我最近没有在注射杜//冷//丁了,你看,我有在变好,你会比我更好。

我不知道我拙劣的安慰有没有让瓷觉得心情更好一些,因为我看见他的眼睫上有一滴凝露一样的泪,落下来,“啪嗒”一声,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泪痕。

我没有想到的是,平时一美分恨不得掰成两美分来花的瓷,竟然用那份退还的房租买了一架二手的手风琴。

是我一个美国人都会觉得他败家的程度。

我知道的时候恨不得把他踹下床去,拿起枕头对着那张我都不敢用力亲的漂亮脸蛋狠揍了一通,我说我给你钱是让你去打那个英国佬的脸,不是让你买手风琴回来拉——

瓷挡也不挡一下,躺好了让我打,一直到我懒得再打他,他才揉揉我的头发,笑着对我解释说你会喜欢的,我拉曲子给你听。

他看我看的很透彻,我确实会喜欢,他给我带馅饼我喜欢,给我煮甜牛奶我喜欢,为我念诗我喜欢,现在为我拉手风琴,我肯定也喜欢。

而且瓷拉手风琴确实也很好听,他做什么都做的很好。

俄罗斯最后一次过来时瓷就在为我拉手风琴,那天的曲子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不知道莫斯科在哪里,好吧,我承认我的知识盲区比莫斯科到华盛顿之间的地域还广阔。

那个东欧人敲响了门,是我去开的,打开门之后是一张神色很复杂的脸,他越过我去看瓷,眼神也很复杂。

瓷放下了手风琴,站起来,神色淡淡的和他打了声招呼。

他们又在说我听不懂的鸟语了。

但这次他们没有吵架,俄罗斯只是将什么东西递给了瓷,就离开了,离开时看了我一眼,眼里的神色还是很复杂。

俄罗斯递给瓷的东西,是一枚古旧的红星,瓷握着红星看了很久,然后收进了纸箱中。

我问他那是什么,他也没有隐瞒我,他告诉我那是他老师的遗物,他的手风琴和俄语都是那位老师教的,而俄罗斯是老师的大儿子。

原来他们说的那种像嘴里开着一辆拖拉机一样的语言叫俄语……不,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瓷说起这位老师时脸上那一点淡淡的怀念和遗憾。

我想说不准他和他的老师有过什么关系,原谅我所认知的亲密关系只有上床这一种,我过往的人生中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师生、亲人、朋友、伴侣,我自然也不明白里面的区别。

但我没有把我的疑问说给瓷听,当这件事牵扯到瓷的过往时我又不敢提了,我怕这会加快他离开的脚步,我既想他变回那个小少爷,又不想他变回去,继瓷究竟喜不喜欢我的迷思后我又陷入了瓷究竟什么时候会离开的纠结中,虽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走,但直到如今我才后知后觉的陷入焦虑中。

第二天贫民区举行了一场婚礼,我没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婚礼而不是只有葬礼,所以我拉着瓷去凑热闹,不知道是那个家伙说了一句瓷会拉手风琴,那些人就起着哄叫他来伴奏。

瓷拗不过悠悠众口,因而还是折回去取了乐器,在新娘穿着白裙子走在草坪上时拉婚礼进行曲,曲子还是很好听,但那不是为我拉的曲子,我不喜欢。

那天晚上墨西哥餐厅的生意很不错,我被留下来加班,没有去接瓷,是他来接了我,他说唐人街那里新开了一家店在卖手抓饼,他特意去买了一个回来。

我又和他手拉手回了家,在家里翻出了两瓶酒和几根散烟,我和他一起分吃那一个手抓饼,番茄酱沾到瓷手指上,我帮他舔干净,而他喝了半瓶酒后就一直红着脸看我,看着看着,又喝了几口,开始念诗了: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注②)

我说听不懂,听不懂——让他说英语,他反而笑起来,拉着我的手翻箱倒柜地找红纸,红纸是没有的,只有选举时分发的粉红色传单,瓷很不满意,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根红色彩笔,把粉红色传单涂成正红色才罢休。

他开始在上面用黑色水笔写汉字,写了一会叫我照着写,我对他说我是在和他谈恋爱,谈恋爱!不是在和他学汉语!

但后来我还是把那一堆迷宫一样的汉字都用画画的方式描了一遍,谁让我那个时候也有点喝醉了,描完之后我揉着手腕问他写了什么,他红着脸,哼哼唧唧地拿着传单念给我听:

“从兹缔结良缘,结成佳偶;赤绳早系,永偕白首;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此订约。”(注③)

我还是听不懂他在读什么,但是看到他红成一片的脸我就明白了,哦,情诗。

再之后,他又又不知道在哪里找出一把小剪刀,从T恤上抽了一根线头,剪了我们俩的两缕头发系在一起,然后夹进被涂红的粉红色传单,我看见瓷找出了他装那枚红星的纸盒,把那张纸和那两缕头发一起放了进去。

他脸上的表情太庄重了,庄重到我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转头看着我,庄重的气场下一秒就被脸上的笑容打破了,他说,那是中国古代的传统,男女订结婚姻契约时,要用红纸写婚书,还要把头发剪下来系在一起。

我立刻笑话他这算哪门子的结婚,然后打开窗户,对着窗外黑压压的贫民区矮房和黑洞洞的天空先竖了一个中指:

“Fucking American!Fucking California!Fucking Los Angeles!!!!”

骂完这几句我把瓷拉到我身边,然后开始大喊:

“This is my husband,we got married today and we're having sexing tonight!”

喊完之后我觉得自己神气极了,今天白天结婚的那个新娘只不过是告诉了上帝他们结婚了,而我告诉了所有人。

瓷在背后把我抱住了,他抱着我把窗户关上,然后我们一起滚到床上,他还是在我耳边念诗,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几乎将关节抓出咔咔声,很痛,但是我也很喜欢。

“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他的语速比平时都要慢,黑亮的眼睛里是可以溺死人,我没有在夸张,那天晚上叫我死在床上我都甘愿——

“同枕同衾,同生同死,同坐同行。休似那短恩情没下梢王魁桂英,要比那好因缘有前程双渐苏卿……”(注④)

——我哭的不成样子,我求他继续念诗给我听,他抱住我,很重的一下又一下撞着我里面,然后说起拖拉机鸟语——

“Мы не будем прощаться (我们俩不会道别)

Плечом к плечу, без конца. (肩并肩走个没完)

Было уже поздно,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Ты размышляешь, а я молчу. (你沉思,我默默不言)

Мы оба вошли в церковь и увидели это (我们俩走进教堂,看见)

Молиться, креститься, жениться, (祈祷、洗礼、婚娶)

Мы не смотрели друг на друга, вышли... (我们俩互不相望,走了出来……)

Почему мы оба этого не сделали? (为什么我们俩没有此举?)

Мы пришли на кладбище. (我们俩来到坟地,)

Сидя на снегу, нежно вздыхая, (坐在雪地上轻轻叹息。)

Ты рисуешь дворец деревянной палкой, (你用木棍画着宫殿)

В будущем мы оба будем жить там вечно. (将来我们俩永远住在那里)”

(注⑤)

…………

很多年之后当我想起这一晚时,那时候我真的成了车上的乘客,我坐在洛杉矶比弗利山庄别墅的瓷砖地上,想知道那天晚上瓷到底念了什么诗给我听,我绞尽脑汁的去回忆,却只记得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样闪着光,他的声音像黄昏的阳光一样照进我心里,我那个时候真的好爱他,我好爱他,他也还爱着我,他射在我身体里之后亲吻了我的眼睛,用很低的声音对我说:

“We will badger with each other to death.(我们会一起纠缠到死)”

从此之后,直到他大学毕业,他赎回那双耳坠,他打了英国佬的脸,他和俄罗斯和好,他和我一起搬出贫民区,他回国,他离开我——

从此之后,直到他离开我,直到我和英格兰走到一起,直到我和他为敌,直到我把枪架到他的头上,他把刀抵在我的心口——我都没有再像以前纠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一样惴惴不安。

我说过,他看我看的很透彻,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不向我许诺永远,他向我许诺死亡。

We will badger with each other to death.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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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原句是“什么时候车厢里的油把自己当乘客了?”,是我在B站上听《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时看到的一条弹幕,很有感触

②:出自《苦昼短》【唐】李贺

③:引用了网络上的古代婚书

④:出自《【双调】蟾宫曲-青楼十咏一》【元】徐琰

⑤:引用自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托娃《我们俩不会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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